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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九点十五分 · 第十三夜】《记年》

*很长分了三p

*尘世番外 但我觉得,每个人有自己的脑补更好(那我写他做什么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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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年

多少年了?

他记得太辛苦。终于忘却。


立昭山山脉绵长。至西荒伫立着一座立昭峰,高耸入云。

不知何年,立昭峰上多了一座立昭观。

观中无所供奉。

一个年轻道人住在里头,在院里栽下玉兰,栀子,六月雪,各样花木。春败夏荣,观外终年雪意朦胧。

又不知何年,立昭观里多了一个小仙童。

一岁咿呀学语。

两岁步履蹒跚。

三岁自练穿衣。

四岁诵经识字。

五岁,着一袭水红仙衣,站在院中,手握彩凤风筝线,却被一只流连花丛的蓝蝴蝶吸引,不去追逐,只嘴角带笑,静静地,好奇地,目不转睛。那些专来看望他的仙娥姐姐们,在一旁不禁叹息:“真是太匆匆了。”

观中道人从扇窗里探出身子来:“阿黎!开饭啦!”


阿黎六岁那年,从七重天上飘下来一个轩昂清俊的仙君,与观中道人在院中对弈饮茶,坐了一整个下午。

观中道人早已不耐烦了,一会儿拿棋子敲得茶碗叮叮咚咚地响,一会儿从树上摘下一个杏子吧唧吧唧地嚼。仙君不着恼,从容疏懒地落子,只在间歇时不断地环顾四周,寻寻觅觅的样子。

道士不乐意了:“瞎找什么呢?还不走?”

既是说棋,也是说人。

仙君颔首一笑:“我看殿下这里,已集齐了世间所有的白色花卉,却独缺羽琼啊。”

道士说:“我倒是想栽,可羽琼花三百年前就已绝迹,你让我上哪儿找去?”

仙君把棋子搁在指尖捻了又捻:“怎么会?羽琼花只是在凡界消亡,而在仙界就寻常了。广寒宫,瑶池畔。单是朱雀神宫就有不少,随殿下移栽。”

道士气得朝仙君扔杏核:“你来磨叽了这么久,就为了劝我回天上去?死心吧。没别的事就滚蛋!”

仙君行礼道:“殿下,在下前来,是为见故人一面。这也是我家神君的意思。还望殿下通融。”

道士知道,这人耗了这么多个时辰,见不到人是决计不走的。他左手一挥,胡乱拂了棋局,右手一晃,在霭霭融融的晚霞映照下,平地化出一个冰雕玉琢灵秀可爱的红衣小仙童。

仙君一时动容,看得移不开眼:“原来殿下施了隐形术啊。是我道行浅薄了。”

道士无可奈何地躬身抱着阿黎坐到自己膝上,把玩阿黎额前垂下的髫发:“不然我能怎么办?把他藏箱子里柜子里?闷坏了如何是好?阿黎说对不对?嗯?”

道士逗着小仙童,小仙童被他撩得眨巴眼睛,烦得伸出小手扑他的大手,活像个爱抓人的奶猫。那仙君看得出神,不由伸出手欲碰到仙童的头顶。道士连忙抱着阿黎背身躲过。

“看看就罢了你还上手?这也是你家神君的意思?”道士说,“过分!下次叫陵光过来,我要向他告状!”

人见到了,显然观中道人也没有留饭的意思。仙君道声“告辞,珍重”,缥缈远去。道士撂下小孩儿,一粒一粒地收棋子,收拾棋盘:“阿黎今晚想吃什么?”

阿黎的大眼睛像盯蝴蝶一样盯着道士看:“你也是神仙呀?”

“谁说我是神仙了。”

“你会仙术。”

“那我也不是神仙。”

“……”阿黎对这个回答不满意,撅起了小嘴儿,但不再追问。

“今天来的是谁呀?”

常有各种男仙女仙来看他,每次他们走了阿黎都有此一问,由此认识了好多神仙。

“今天这个是,朱雀神君翼下的,张月鹿。是个仙官,管跑腿儿的。”

“朱雀神君……那陵光是谁?”

“陵光啊……”道士走到厨房烧水,手里攥着一根茄子,晃来晃去,撇撇嘴,还是坦言道:“那是朱雀凡界历劫时候的人名。”

不知为何,阿黎听到“凡界”一词,便不再问了。他从凉水盆里捞出一个大红柿子,用衣衫擦了水,就往嘴里塞。

“洗了再吃!”

“水里拿的洗过了。”

“我说你洗手!”

“哦。”阿黎抓着柿子伸到柿子盆里连手带柿子一起涮了涮,“这个仙下次来,我还要躲吗?”

“最好这样。离他远点。”

“他是坏人吗?”其他神仙来了都不用躲的。

从心底涌上一股寒气,道士酸涩地笑笑,指尖怼上小仙童的额头:“坏人是你。”


杏花如云。樱花如雾。牡丹如锦。荷花如绸。海棠如绢。梅花如雪。

阿黎问过道士,为什么你只种白色的花?

道士反问,你喜欢吗?

阿黎说,不知道。没怎么见过别的颜色的。

道士自顾自地陶醉在香雾里,他说,我的阿离喜欢。

阿黎知道,他的阿离,名字是离别的离。他见过他写他的名字,慕容离。

有姓有名,当是个凡界的人名。

这人,当着外人面喜欢把他抱在怀里,捧在胸口,又是撩头发,又是揉脸蛋。独处时,吃穿用度,万事仍先紧着他,却不见那般亲厚了。他好像更喜欢自己呆着,尤其是入夜,一壶樱桃酒,一轮白月明,“阿离”,“阿离”,念念不忘。

只少有的几个深夜,阿黎因为睡前吃多了西瓜,或是喝多了葡萄汁,闹着起夜时,道士都在他的床畔枕侧,清醒地瞧着他,抱着他去茅房,回来给他掖被子。

有一天道士神经兮兮地跟他说:“阿黎,你知道吗?凡界的小孩子,都是有爹,有娘的。”

阿黎说:“知道。书上写,人是爹娘生的。”

道士说:“那你怎么从来不问我,你爹娘是谁呀?”

阿黎两只小手撑着腮,支在石桌上:“……我知道我有你了啊。”

道士的手指勾着小仙童嫩嫩的肉下巴,一脸坏笑:“把我当你爹了?不可。”

阿黎瞥他一眼,虚心受教似的点点头。


原来啊,立昭山峰上除了观前的草木,此开彼落,交替无穷,之外,再无他物能看出节气与时光。

比方说山涧涌出的那一条白溪,日夜汩汩奔流。溪水终年不涸,水量不减不增。不分春夏。

再比方说白溪畔那一棵半死梧桐,一半茂一半枯,好似再过一千年也还是那个样子,等不到叶子变黄的那天,等不到枯木逢春的那刻。不辨秋冬。

道士和仙童的衣裳,加在一起只有那么七八套,都是轻软云丝纺的仙布裁的,还随阿黎的成长而成长,不分冷暖。

原来的立昭峰没有雨雪风霜,只有晴光万丈和夜月胧明。

直到八岁了,阿黎爬上高高的梨树摘梨子,坐上枝头遥望邈远云霞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:“唉。真是奇怪啊。”

等着吃梨的道士伸长了脖子,问他,奇怪个啥?

阿黎背了一首书上写的节气歌。

从那之后,立昭峰有了雨雾雪风,寒来暑往。梨子只有盛夏才有的吃,冬天想吃,就是冻梨。

阿黎被道士用狐皮领子裹成一个红毛团子,坐在火炉边一小口一小口嘬着冻梨,还是忍不住问他:“你到底是怎么记住时间的?”

道士钻进被窝,死死压拽住四个被角:“这不有了四季嘛。”

“那我也觉得很难。我都记不住上次吃清蒸鱼是多久前了。”

“明天就给你做。”

“谢谢。”阿黎吃光了冻梨,去洗手,“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。我每一年的生日,你都记得那么清楚。”

道士笑了:“记得不清楚,都是看着差不多,胡编出来一天给你过的。”

阿黎解去外衣。道士敞开被窝,让阿黎一个骨碌钻进去,又严严实实地掖好,将小阿黎抱个满怀。

阿黎说:“你骗人。”

道士咯咯地笑个不停。笑够了,一下一下拍着小娃娃的背,用睡前故事的语调:“这每一天呀,是在我心里刻过去的。这样过去了三十天,就是一月,过去十二月,就是一年。所以我不需要借助外物来记时,每一天都在我心里。”

阿黎有点困了,可是不想睡:“你还记得你的阿离吗?自从下了雪,你就不想你的阿离了。”

道士撇撇嘴:“那还不是怪你。非要四季分明,雪花飞舞。结果天天雪这么大,空气这么冷。柴要我劈,炉子要我生,积雪要我扫,被窝也要我捂。我天天就围着你转了,哪还有时间想阿离。”

阿黎抱住他的脖子:“对不起哦。你现在想阿离吧,我陪你一块儿想。”

道士笑着问他:“你认识他吗?”

阿黎装模作样地:“他?我认识。他是……天上的神仙?”

道士笑对他亮晶晶的眼睛。睡前故事无章地开始:“阿离本来是天上的神仙。可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是个地上的凡人。”

“你那时也是个凡人?”

“我本来就是凡人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我是个很有钱的凡人。我有一个最富有的小国。要啥有啥。阿离听说了我的国家,就跑来,找我帮他的忙。”

“你的国家在哪儿呀?”

“就在这立昭山下。”

“三百年前,很美吧?”

“那时候……昱照山开满了羽琼花……”


阿离的故事,阿黎第二次听到,已是十岁生日宴上。

张月鹿前来祝寿,还带来一个青龙神君宫里的仙官心月狐,玄武神君宫里的危月燕。还有白虎神君亲自下界。

白虎神君显然不是来看他的,脚刚碰地就直冲进立昭观里。危月燕不住地回头朝阿黎看,被白虎神君死命拽走,也进到观中。

阿黎趁道士有事缠身,跑到张月鹿跟前打招呼。

“又见面了。”阿黎说。

张月鹿怔怔打量着他:“……不过四日不见,你又变了副模样。”

天上一天,凡界一年。

阿黎塞给他一把樱桃:“你是鹿化的吗?为什么叫张月鹿?”

仙君笑了:“我不是鹿化的。张月鹿是我在朱雀神宫所司的星宿。世人以为,星宿是仙物所化,实则不然。啊,你记得我叫‘公孙钤’就好。”

阿黎停下往嘴里扔樱桃的手:“公孙钤,是你凡界的名字。”

张月鹿和心月狐俱是一怔。

心月狐道:“你还记得?那我呢?我的凡名你可知道?”

阿黎翻了个白眼:“你不告诉我,我怎么知道。”

心月狐吃了个瘪,转转眼睛,弯下腰笑问他:“那,慕容离,你可知?”

阿黎的小脑筋转了转,决定出卖道士,换得更多故事。他说:“慕容离,是道士在凡界的情人。”

心月狐听了,豁然大笑,笑弯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,笑得口干舌燥,自取了桌上的李子吃:“谁告诉你的?那个道士吗?哎呀。叱咤洪荒,翔于九天的上古彩凤神族后裔,入了一遭凡尘,竟做了玄武神君的情人。真不知该替凤族一悲,还是替玄武神君一乐了。”

阿黎眨巴着大眼睛,还是儿时初见蓝蝴蝶时的模样:“那么厉害!这些李子都给你,你讲给我听。”

心月狐挨着小孩儿坐下,便要开讲。张月鹿的手按住心月狐的肩膀,心月狐瞟他一眼:“怕什么。鸣岐神君那些往事,都已经和他无关。他听着,不过当个传说罢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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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接:《记年》(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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