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记年》（中）
*很长分了三p
*BGM：战-燕池
*尘世番外 但我觉得，每个人有自己的脑补更好（那我写他做什么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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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
这个传说当真波折，当真无理。
上古凤族有五支。通体赤红为凤，是本宗；另有红间明黄，为鹓鶵；红间青蓝，为鸾凤；红间素白，为鹄凤；红间幽紫，为鸑鷟。鸑鷟鸣于岐，天地昭祥。鸣岐神君的神号由此而来。
数万年前，凤族在神界尚是大族，日夜盘旋在九重天上的昱照峡，华彩无双。女娲神率领部族斗魔补天，凤族和龙族一样，出过不少力。可当四海八荒灾难平息，龙族却一意收降各族，统领神界，自掌帝位。他们很快迎来许多或弱小，或一心平息事端的神族的响应。唯凤族不从。那场上古神战，翻江倒海，天昏地暗，十天十夜。
此战结果，世人皆知。凤族经此受了重创，再无力与龙族一抗，从此与灵狐族、鲲鹏族、鲛人族等等神族齿列，向龙族天帝称臣。而凤族支脉鸑鷟曾是上古战神，不知言败为何物，在此战中尤为惨烈，几乎全部覆没牺牲，只存留下鸣岐神君一脉。那一夜，鸑鷟鸣岐，天降彻海大雨。从此凤族四散而去，唯有鸑鷟固守在被打落凡界的昱照山脉间。
“哇。”阿黎听得百无聊赖，“鸣岐神君是个老头子啊。”
“哦？不对。上古参战的鸣岐神君早已魂归混沌。”心月狐讲得神采飞扬，“你说的那个给人家当情人的鸣岐神君，是上古战神族的后裔，传到这一千年来的，这一辈的，鸣岐神君。”
“哦。你们家青龙神君，就是龙族的，对吧？”阿黎故意打岔。
“也不对。青龙神君和上古龙族后裔不同。青龙神君，是几千年前，天灾横行，凡界大乱时，为拯救苍生，在二十八星宿神力开启时，与白虎神君，朱雀神君，玄武神君，同时，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神兽。他们降世后镇守四极，保四方安宁……”
“好厉害！”阿黎忍无可忍，“所以，这些跟道士的凡间情人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这……”
刚好这时观中道人送白虎神君和危月燕出来。
道士鼻孔朝天，散漫道：“莫澜，天上一日找不到替我镇守北境的人——或者兽，你就替我照看一日。我信得过你，也多谢你了。”
白虎神君喝道：“什么‘莫澜’！这是仙君危月燕。凡界匆匆数十年，竟让你记挂到如今？堂堂玄武神君就只剩这么点出息了吗？”
道士皱鼻子瞪眼睛：“我就这样，你看不下去你赶紧走！”
白虎神君气得不顾众人，仙袖一挥，消失在了原地。
道士乐得自在，拉着危月燕的手走到小仙童面前，得意洋洋道：“怎么样？被我养得不错吧。”
危月燕登时红了一双眼睛，蹲下身，拉着阿黎的手不住地瞧。阿黎也瞧着他，瞧了半晌，出其不意道：“你知道慕容离吗？给我讲。”
危月燕一懵，进退皆慌乱。
“哎呀！你们的寿礼送到就好，人都散了吧散了吧！”道士敲着个饭盆跑出来，把人撵光了。
七
月亮高高挂上樱花枝头，道士才盛出亲手做的寿面，端到小寿星手里。
小寿星无精打采，一根一根地吃。吃得太慢，越到碗底面越难吃。小寿星放弃了。道士举着筷子把碗敲得“铛铛”响。
“长寿面！必须吃光！”
阿黎抗议：“你使个仙法把它们变到我肚子里吧。”
“我不会！”
“你是玄武神君！神君啊！你多厉害啊哪还有你不会的！”
“我不是。”道士很生气，不怒自威地生气，“我说了我不是。我不是什么神君。我是执明。”
阿黎不耐烦，转身要走。
道士硬是把人拉住按在椅子上，扳过身子面向他。阿黎从没见过这样的他——蹙着眉尖，眼中尽是强硬的执着。似在同什么狠狠较着劲。
他说：“阿黎记住，我是个凡人，我是执明。”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
“阿黎，你叫我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叫我一声。”
“……道士。”
“叫我执明！”
“……执……执明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阿黎再叫我一声。”
“……执明。”
“阿离，再叫我一声。”
“执明。”
“……”
“执明。执明。你别哭了。”
八
“所以你为什么不做神君做执明了？又一直守在这里，寸步不离的？”
睡前故事时间，阿黎问了道士。
“我在这里等我的阿离呀。他只认识执明。所以我只能是执明咯。”
阿黎用很崇拜的语气说：“你的阿离是上古战神后裔！超！级！强！悍！”
“当然了，我的阿离最厉害。”道士笑道，“你想打听他，直接问我多方便。干嘛去问那些不相干的人。”
“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。”阿黎在他怀里翻来滚去，找舒服的躺姿，“你的阿离为什么会下凡历劫？”
道士仔细想了想：“听说是不甘寂寞空虚，调戏了日神羲和最小的儿子。”
“啊？”
道士酸酸地说：“可我觉得不然。因为羲和小儿子也被贬下凡了。所以他俩肯定是你情我愿的，不然怎么会罚两个。”
“有道理。”
“正巧，四象神兽有三宫星宿神力紊乱。太上老君跟天帝打小报告，说是因为我们四象由天地造化而成，不曾经过修行就成神，才会如此。于是在同一时间被下放到了凡界。你说他们三宫星乱，害我什么事？我是不是很无辜？”
“嗯。可你遇到了你的阿离呀。”
“还好遇到了阿离。不然凡界的日子，比天上更无趣。不仅要按时上朝列班，竟然还要管理一国。”
“你是富有的国君，那阿离是什么？”
“阿离啊……”道士的目光闪烁至远，“阿离很苦。是个亡国的浪人。”
九
四象神兽，朱雀好战，白虎恋杀，青龙守序，玄武韬晦。投掷到凡界钧天大陆为人，灵性不减，起初的行事作为，仍和在天上一样。
朱雀转世陵光，辖天璇国。陵光杀共主灭瑶光，致使天下大乱。瑶光国小王子慕容黎，被向将军之子向煦替死所救，更名慕容离，伴一支封剑古泠箫，浪迹辗转。后至昱照山下的天权国度，为天权国主执明收留，一朝官至兰台令。
执明为何这样看重来历不明的慕容离？
问心月狐，他撸着葡萄，摇头晃脑：“爱美之心啊。”
问道士，他舔着嘴唇，贼眉鼠眼：“好色误国啊。”
背上像冒了股凉风，阿黎不由闪了个激灵。
即便有千万种珍而重之，慕容离也不曾在天权国久留。三年后，天枢王壮志未酬华年夭，天玑君将双双殉国报山河，青龙白虎归位。凡界的慕容离只身去了钧天域外的遖宿，从此起兵筹措，光复瑶光，又回吞了遖宿军力，一举杀至天璇国都。朱雀神君的转世，天璇王陵光燃烧了百里王宫，玉石俱焚，身死国灭。慕容离复仇始成。
偏其间还有一个叫仲堃仪的天枢旧臣，与慕容离仇深似海，不共戴天。他知慕容离和天权王执明彼此看重，便几番作梗，左拦右遮，戕害天权太傅，兵杀执明挚友，引祸慕容离。终于离间得力，使得昔日知己反目成仇。
阿黎漠漠看着口若悬河，眉飞色舞，还葡萄不离手的心月狐：“青龙神君的佐臣。仲堃仪就是你吧。”
心月狐悄悄放下葡萄，张张嘴，正色教育小孩儿：“这个……冤冤相报，自古皆然。况且，慕容离身死，不能全怪我。他们自己也曾——作死良多啊。”
相传，瑶光国见和谈不成，便施缓兵之计，骗取天权信任，许诺以开阳周遭八百里国土相赠。待国主慕容离归国，却陡然撕毁国书，养兵蓄力，与天权相抗。天权王亲帅大军平定仲堃仪之乱后，直奔瑶光国都城下，与慕容离兵戈相见。
寒江凛凛，旌旗烈烈。中心摇摇，不见残阳如血，
为了安抚瑶光民心，天权王不曾在阵前将瑶光国主斩杀。
众神凡劫，钧天之乱，以天权一统，慕容离自尽于天牢中作结。执明称帝第二年冬，病死于天权旧都的向煦台。
这桩繁复无味的累累尘事，阿黎从十岁到十七岁，东拼西凑，终究了解了个大概。
十
自从十岁寿宴白虎神君下凡看顾了一遭，道士的脖子上就多了个琥珀色的挂坠。白日不显，夜里无月，便冥冥发出幽凉的光。阿黎看着有些怕，不敢碰触它。道士洗衣做饭吃果子时都带着，天冷露重，需要抱着阿黎睡时，就摘下来，藏到不知什么地方去。
阿黎十岁后，道士就不再给他洗澡。他穿衣服要独自躲在床帐后面。
十二岁，春寒料峭的夜里，阿黎迷蒙中梦见了那琥珀色的光。光渐渐转成床帐映的玫红，似烛火瑟瑟颤动。这一夜反反复复，执明坚实的手指一寸寸拂遍他的身体，手掌从他的嘴唇到胸前红樱再到下身，一片片揉按过。阿黎说，执明，我要你。还不曾怎样，血就全跑到腿间了似的。阿黎看清了身上人的脸那一刻，腿间濡湿。他火热跳动的心又羞又疼，惊得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，抽动着肩膀醒了过来。
醒来，身上的亵衣是新换的。床上原本发潮的被子褥子都换成了有干燥熏香气息的。烛火寂灭。床帐不是红色。道士大半夜在屋外抱着木盆洗着什么。
从那以后，无论多冷的夜，两人也再没有同床而眠过。
十七岁的生日，阿黎听完了凡界所有的故事。在床头呆坐一整夜。第二天发起了高烧。
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风寒，饶是道士衣不解带地照料着他，告诉他不要怕，不是大病，他还是被身上难熬的痛苦吓得不轻。面上不显露什么，迷迷糊糊中却执意往道士怀里躺。
不小心，指尖碰上道士胸前的坠子，烧灼。
道士也没想到如此，他慌张地摘下它，扔到床榻的另一头。
阿黎呆呆看着自己被灼痛的手指，歪在道士的胸口，轻轻地问：“阿离遇到你时，就是我这么大吧。十七岁。”
道士一下一下拍在他背上的手渐渐放慢，最后停下，小心安放在他肩头。
月辉抹在杏花枝头，暗香脉脉，晚风悠悠。阿黎想起道士说过的话，他感受着每一点时光流转，也刻过自己的心窝。
“回去吧。”阿黎像是烧得发昏，在说胡话，“神在人间每一次施展仙术，都在承受反噬之痛。回去吧。”
道士继续若无其事地拍抚阿黎：“我和我的阿离分别三百七十七年了。我也等了他三百七十七年。听你的，回天上去，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。”
“等他回来了，我给你报信。”
道士笑得耐心又和气：“不行。我要记住时间。天上一天，地上就是一年。可天上是一个时辰，地上是多久呢？天上过了半天，地上又是多久？那只能靠推算，时间就记得不准了。我只有在阿离认得的时光里，一点一滴度过，才能清醒……清醒地知道，他离开我多久，我等了他多久，我想了他多久。这样的时光于我，才有意义。
现在是三百七十七年了，我便拥有了三百七十七年思念阿离的意义。倘若我人在天宫，不知晨昏，糊里糊涂地住上一年多，等不到阿离不说，又有何生趣。”
阿黎揪住他的前襟，一向清澈懵懂的眼眸泛出酸楚的泪光：“那块补仙玉，虽承了你兄弟几成法力，却并不能帮你缓释多少痛苦。回去吧。你放不下我，我愿意跟你回去。”
道士拎过一旁的手绢，仔仔细细地给他擤鼻子。一边擦，一边嘻嘻地笑：“你傻是不是？嗯？那天界若容得下我的小阿黎，我还何必带你住在这个鬼地方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对他说“我的”。他终于不得不对怀里的心头好承认，即使永远也等不到他的阿离回来，眼前这个失却了过往记忆，靠着一缕缕残魂碎魄，一日日重生为人的阿黎，也是他的，只能是他的。谁也欺不去，谁也夺不走。
“别瞎想了。乖乖长大，好好做你自己。天高地阔，任你独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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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接：《记年》（下）
